【原创er】天鹅
（一）
我是一只莫得感情的天鹅。
准确来说，是一个机器构造，有仿真羽毛装饰的机械天鹅。
几天之前，我在仿真的湖面上游得好好的，突然研发我的老博士不知道误触了什么开关，吧唧一声，我就掉进了时空乱流里，从天而降到一片天然湖面上。
我呸，这老糊涂的老花眼愈发严重，居然把他的大宝贝鹅子搞到了几个世纪以前！
唉，我表示很无语，并且很想揪掉那老头的白胡子。
经过我这几天的观察，这片湖是森林里唯一的一片还说得过去的天然湖水，湖水旁边有一栋别墅，挺洋气的，但是再洋气也是几个世纪之前的洋气，我在研究所最好的地段拥有的一套别墅比这个洋气多了！
这个别墅里好像只住了一个少年。
一个会弹钢琴的少年。我这几天经常能听见少年弹钢琴，甚至还悄悄化成人形机器人偷偷去窗下听，顺便看了看这少年的样貌。
我第一眼看到了他的手。那是一双修长的手，骨节分明，指间带着清晨晨露的清凉。虽然有些苍白，但不可否认，这是一双很漂亮的手。
啧，我顺着手向上看去，看到了一张还有着婴儿肥的脸颊，还有镶嵌其上的一双宝石蓝的双眸。
只是，他的眼睛虽然漂亮，但是好像并不能视物，有些美不中足了。
他每天傍晚的时候都会出来散步，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沿着湖边走。算算时间，他今天也该出来了。
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喜欢在湖边走，而我却总是担心他会跌下湖，人造心的跳动随着他的步伐而变。
他终于出来了，小心翼翼地拄着拐。刚下过雨，湖边的石头上苔藓颇多，我有点担心他会不会摔倒。
墨菲定律，古人诚不欺我。只见那小少年墨色的短发在空中晃了晃，就倏然下坠。
完蛋，我这乌鸦嘴，真是怕什么来什么。
我叹了口气，身体从天鹅形态变成人形，上前接住了那少年。
我的数据库里有很多古代的小说，说男女主的相遇总会有些一眼钟情的桥段。我平时无聊的时候会读些小说打发时间，没想到这个时候这些记忆突然闯进了我的脑海。
一眼钟情倒也不必，但是异常反应还是有的。我理智地分析了我人造身体的激素水平以及心跳频率，发现我和那少年的激素和心跳均已超标。
难道这就是心动的感觉？
我把这少年抱上岸，让他头靠在我怀里。虽然我已经看过这小少年的样貌，但是还没有上手摸过。我趁机揩了揩油，发现他的脸真是好捏。
软软的，又很有弹性，比我这人造皮肤还要精致。手感真好，这可比我平时偷偷撸的机械猫过瘾多了。
只是这少年并没有像古代小说中的女主角一样幸福地屏住呼吸，反而对我摸他的行为十分不满，挣扎着要站起来。
“你是谁？”他刚刚受到惊吓，气还未喘匀，“你干嘛摸我的脸？”
我拍拍手，站了起来，拂去了少年墨色短发上沾的一点水珠，“我是一个来自未来的机器人，机缘巧合落在了这个地方，也恰巧救了你，你可以叫我Altar。”我又捏捏他的脸蛋，啧，还想再摸一次，可是眼看再摸他就炸毛了，我只好停下了蠢蠢欲动的机械手。
“那你叫什么呢？”我问道。
“安莱。”他吐出两个字就不再说话，沉静下来。他抿了抿唇，仿佛刚刚的恼羞成怒不是他一样，又回到了之前的雕塑脸。
“别不说话嘛小帅哥，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？”
“没有。”我好不容易等到他张开嘴，却听到他只吐出了两个字。
啧，真无趣。
我跟在他身后，边走边看他头顶上倔强立起的小毛一晃一晃的，甚是可爱，只是这么可爱的小脑袋，偏偏配了一张婴儿肥的雕塑脸，就像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一样不合身。
他的眼睛是怎么失明的呢？我突然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。
根据我的历史数据，像他这么大的小孩子正是在父母怀里撒着娇长大的时候，那他的家人呢？为什么这么大的房子只有他一个人？
我偷偷查了我的数据库，有记录这个少年的具体身份信息，说他少时经历一起事故，双目失明，父母也因此去世，只剩下这么一栋房子和尚在年幼的儿子。安莱一直想要成为一个钢琴家，然而历史上并没有一个著名的钢琴家叫安莱，那么就是说，这个小少年最终并没有站在瞩目的灯光下，受着千万人的仰慕。
他是一个普通到不能更普通的人类幼崽，生活在一个空荡荡的华丽洋房里，承受着失明带给他的失落和欢喜。
我跟着他走进了琴房，坐到了琴房角落里的一张椅子上。我看着他十指纷飞地游走在钢琴键上，琴键的乳白与纯黑滑在他的指尖上，变成了乐符弥漫在空气里。我就这样坐在这里看着他，听他在音乐里诉诸的不甘与寂寥，失明带给他的是无休止的烦躁和痛苦，同时也给他的音乐添加了一些悲剧色彩。
我记得古代有俞伯牙和钟子期，我想我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听得到他琴声的那个人了。
我不会弹琴，平生对音乐也没有太多兴趣，可此时我却萌生出想坐在这里听他弹一辈子的想法。只要有我在，你就不再是那个无人问津的钢琴家，你在我世界的中央架起了一架钢琴，在我的注视下演绎着你的作品，那是属于安莱的琴音，无论它传达了忧郁，悲伤，愤怒，还是如同烟火一样转瞬即逝的快乐，我都将用我人工仿制的大脑以及心脏细细品味。
还有，不要板着一张脸啦，我想看你的其他表情，哭和笑都行。
（二）
然而我觉得我多想了。我这随时随地抒情的毛病来源于我的创造者——也就是那个老糊涂博士。这小子根本不值得我抒情！
第二天这小崽子就把我赶出了琴房，指挥我给他端茶倒水，明明有求于我还摆出一副臭拽脸，气得我牙痒痒。
于是我在他的茶里放了一点辣椒，他喝了一口后，万年不变的雕塑脸出现了一丝崩裂，我很高兴看到他除了板着脸以外的其他表情，顿时猖狂地大笑起来。
“你为什么给我放了辣椒！”他大吼，向我这边摸来，脸上挂着想要与我同归于尽的表情。
我很容易便躲过他的爪子，拎起这孩子的后颈，“以后不许天天一副很拽的样子喔，想要我帮你端茶倒水，就要出卖色相懂吗？”
“来，给爷笑一个！”我捏着他的脸，“快笑快笑，不笑我就往你的饭里也加辣椒！”
多次挣扎未果，于是他只好臣服在我的淫威之下，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，挤出一丝半死不活的微笑。
我莫名嗅出了一丝嘲讽的味道。
“不行不行，不合格！”我张牙舞爪地向他的身上摸去，企图挠他的痒。手摸上他的腰，发现他的腰软的很。好腰啊，我在心底赞叹了一下，仍旧不懈地挠他。
他顿时哈哈的笑起来，边笑边扭身子，想要挣扎出我的魔爪，“好，好了吧，这回合格了吗？”
“马马虎虎吧，记得下次叫我做什么的时候，先笑一下。”我有些恋恋不舍地松开爪子，真好摸呀，我这辈子还没这么摸过一个真正的人类。平时在身边的只有一个老掉牙的迂腐博士，谁会对一个小老头起出摸一摸的心思？再说了就算我摸了那想必也是干干巴巴的手感，哪有少年人好摸？也不知道这老头儿想没想我，他平时可是最宠我了。
渣男！我都穿越过来这么久了，他都没联系到我！
我压抑住心底对博士的吐槽，把安莱从茶亭送回琴房。虽然他一开始并不能接受我一直跟着他，但是经过几天的适应，他也无可奈何地退了步。他不喜欢有人打扰他弹琴，于是我就静悄悄待在角落里听他弹。我知道他对钢琴的热爱与痴迷，可越是这样，我越不忍心看到他的努力付之一炬。
他的命运已经注定，而我只能做一个看客，残忍地袖手旁观。
（三）
博士终于联系我了。
虽然我在心底吐槽了他一千八百遍，可是在他说他随时可以把我拉回去，问我什么时候回去的时候，我有些犹豫了。
想了一会，我对博士说我要在这里呆上个几十年。我想在这里听安莱弹一辈子的钢琴了，他自己一个人生活我不放心，如果像那天一样跌进湖里怎么办？
我拒绝了回去的建议，并且表达了对于博士是否可以活到那个时候的担忧。
博士一脸气急败坏：“臭小子，你那里的时间过得比这边慢，等你过完了几十年我这里才几十个小时而已，本博士还可以活个几十年！”
哦哦，原来是这个原因，看来博士也不是忘记联系我了。
于是我心满意足地挂了通讯。
一转身，我却看到了安莱正站在我的身后。“都听到了？”我摸摸他的头，“去弹琴吧，我去准备午饭。”
“你为什么留下来？”他的身形有些发抖。
这是，被我感动了？好像不太对，感动就感动，抖什么啊。
见我沉默，他又重复了一遍，“你为什么留下来？”
“我……”我还没等说完，他就扑了上来，扑的方向还有些不对，我赶紧把自己对准他扑的方向，以免他跟地面来个亲密接触。
“你一开始说博士没有联系你，你没办法回去，于是你留了下来，那么现在呢，你为什么不回去？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和怜悯，你听好，”他因为看不见揪不到我的衣领，但是我猜他的动作原意是想揪住我，“我不需要！”
他的手指攥住我的衣服，狠狠地。明明是一种推拒的动作，我却感觉到了一丝不舍的留恋。他不需要我的同情和怜悯，可我却从他颤抖的尾音里体会到了不愿我离去的痛苦。
我想这并不是我的错觉，而我也不想慢慢地等他长大了。
“因为，”我注视着他宝石蓝的双眼，虽然他无法看见我，“我想陪你一起。不是怜悯也不是施舍，我只是想陪着你一辈子。”
我能感觉到他突然紧绷了起来，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，于是我接着说：“但是拥有我是有代价的，代价就是，你需要忠于我，这辈子都不娶妻生子，并承认我是你此生的唯一伴侣，同时你也要接受你的爱人是一个机器人的事实。你愿意吗？”
他攥着我衣服的手突然松开了。他的手指沿着我的身体一路向上摸索，最终摸到了我的脸，用手指描摹了我的五官。
我等了很久，他终于捧着我的脸，“我愿意。”
（四）
我就这样留了下来。我在旁边鼓励安莱，照顾他，而他也如我所料，并没有成为一个站在世界舞台上的伟大钢琴家。
他知道我是一个来自未来的机器人，知道我会知道他最终能否成功。可他从来没有问过我。而我也不忍心告诉他。
那些吹碎在风里的音符环绕在我们的岁月里，沉溺在我们的呼吸间，我们在爱里沉浮。只是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，求而不得也是世之常态。
安莱逝去的那个夜晚，我安葬好他后，主动联系了博士。
博士苍老的脸出现在我面前，我竟感觉眼眶有些热，人造心脏也疼的厉害。糟了，我怕不是要生锈了吧？
“想回来吗，Altar？”博士的声音从虚拟屏幕里传来，我回头看了一眼安莱的墓碑，把手中拿着的他的照片塞进了储物袋。
我该回去了，再见了，安莱。
（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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